这年冬天,满朝文武都知道,金家要倒了。
金家家主金成卿三朝元老,先帝帝师,以丞相之尊行摄政之事,几度插手宗室废立,在世时显赫一时。
但人死茶凉,没了如此声望手段的丞相,皇帝亲政之后,终于无法继续容忍如此权势之家了。
金家谋反败露的消息传来,不知多少丞相故旧沉沉叹息。
谋反?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
但皇上要的,也不过只是个由头罢了。
谋反大罪,株连九族。这是摆出了谁敢说请一律处死的坚决态度,就算金成卿同乡故交学生再多,这时也不愿惹祸上身。
只是不知……宫中的皇后听闻这个消息,会作何感想。
当今皇后出身金家,乳名小鱼。举世皆知其美丽端庄,贤惠淑雅,知书识礼。乃是金成卿老年得女,自幼视为掌上明珠,倍加宠爱。
他在外以冷厉酷辣之手段令人畏惧,在家对待子孙后人也严厉刻板,只有遇见金小鱼时,会露出温柔笑意,将其抱在膝头,所有要求,无有不允。
以金家当时如日中天,连皇帝都要避其锋芒的架势,这样溺爱长大的姑娘即便比起宗室公主,都不惶多让。
据说当今圣上被封为太子之时,先帝亲自指婚,将金家女儿指为太子妃,金成卿都曾严词谢绝,最终皇帝一句“若是太子都不愿嫁,今后谁还敢娶她?”,终于让爱女如命的丞相咬着牙点了头。
但他也提出了要求:三年。金家女儿嫁入东宫三年之内,太子不得迎立侧室,不得临幸侍女。
哪个男人愿意接受这么窝囊的条件?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?
当时世人尽皆猜测,这该是一桩非常别扭的婚事。
谁知道金家女儿入主东宫之后,与太子却是琴瑟和鸣,恩爱和睦。据说太子对她极其恩宠,凡有所求,无有不应。
后来太子登基为帝,金家女儿为后,情形依旧如此。满朝文武皆知当今帝后情感甚笃。三年之期早就过去了,但后宫之中也不过寥寥几人,还是因为有人弹劾皇后善妒不贤,多年无后之时,迫于言官舆论所纳女子,位份颇低,连每日去向皇后请安的资格都没有。
皇上甚至公开说过,是怕那些女人污了皇后的眼睛,免得她心里不舒服。
此言一出,满朝感慨。又见皇上一年之中大半时日都在皇后的正德宫中就寝。此种恩爱情形,在帝后之间相当罕见。
如今金家被控谋反,那位皇后……又会如何?
结果很快就出来了。
金家最终满门抄斩。宫中皇后被废,贬为庶人,迁往长宁宫。
而新立的皇后,却是一位宫女出身的贵人。
满朝哗然。
原来所有的恩爱都不过只是假象!原来恩宠眷浓的皇后,不过只是皇上为了掩饰真正的心上人的挡箭牌!
原来多年夫妻之情,可以转眼翻脸。
甚至可能,皇上心中对皇后,只有恨意!
如此心机,如此忍耐,如此隐忍!
然而作为当事人,金小鱼的心情却很平静。
她跪在地上,听完了前来宣旨的太监那轻声的朗读:“制诏三公曰:“金家犯恶逆之事,皇后失序不贤,宫闱之内,屡犯嫉妒,毫无母仪天下之德,多年无嗣,已犯七出。今收回皇后玺绶,贬为庶人,迁居长宁宫,无诏不得出宫门一步。
锦贵人动静于礼,心性纯良,贤良淑德,蕙质兰心,可为天下之母,宜配宗庙。即日起迁往中宫。大赦天下。钦此。”
她弯下腰去,温驯接过:“罪妾领旨。”
那太监并未与她为难,相反,他的神色还带着些欲言又止的怜悯,“娘娘……”
金小鱼连忙低声提醒道:“我已是庶人,当不得这个尊号了。”
年轻的太监便嗫嚅了起来,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才好。
见他如此,金小鱼朝着他微微一笑,“就叫我小鱼,或者金姑娘就好。”
她站起身来,柔声道:“我记得你,你是大内总管身边的匀齐,是不是?”
大约没想到她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,匀齐显得有些意外的瞪大了眼睛,却见那位曾经尊荣无比的废后,望着手中的圣旨,轻轻的叹了口气。
匀齐听见她低低的呢喃了一句:“……她若是开心了,那就好了。”
若不是他天生耳尖,多半还听不见这句仿佛是少女恍惚中随口溢出的呓语。
……
“……她这么说?”
御书房内,当今皇上孟泽坐在椅子上,看着跪在面前的匀齐,神色却并不如外界所传的那般冷酷无情。
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,甚至有些心烦意乱。
今年二十五岁的皇帝并不能说是年迈,但他十六岁封为太子,二十岁登基为帝,五年时间不能亲政,朝堂大事全凭丞相一人定夺,这样的皇帝,却也不多。
他年少时敬仰丞相,成年后却厌憎他的不知收敛。
但对于金小鱼……他原本的确是演戏的。
当年迎娶她的时候,他已经做好了无论她多么跋扈骄纵,都要辛苦忍耐的准备。但她却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那般气势凌人的金家的女儿,是个温柔爱笑的人。
多年的夫妻情分,到底有几分真,几分假?孟泽不知道,他只知道,跟她在一起的时候,他并没有需要忍耐的感觉。
“……是我负了她。”
但她的家世,注定了他们不能走到最后。而且,他早已有了心仪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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